我常常覺得，大部分孩子的問題，其實都出在父母親身上。

  現(xiàn)在的父母喜歡在口頭上掛著“尊重”這個詞，而這個尊重通常指的是，父母要尊重子女，學校、老師要尊重學生。而提出“尊重”，

  自由”的現(xiàn)代教育學者也很多，他們認為要尊重孩子的選擇，“孩子想學就學，不想學就尊重他”的論調，也得到很多的認同。

  從事教育工作多年，我也多次碰到家長跑來和我說：“孩子說不喜歡，不想學了”，“他不想學，我尊重孩子的想法”，或“我要回去問問孩子的意思”。這些人中甚至還有本身在小學教書的老師。

  試問，“尊重”真的就是孩子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學什么就學什么？如果他們不想要，那就算了嗎？孩子說要，你就。K，孩子說不要，你就不。K，這樣教孩子好嗎？如果你的孩子今天說“媽媽我想學鋼琴”，學了一段時間之后，他又說“媽媽，我不想學鋼琴了！”為人父母到底要怎么做呢？

  有一位我所尊敬的幼教界前輩，以前我去臺北時，常常會拜訪她。有一次，她很得意地和我談起她兒子最近的“學習心得”。

  她對于孩子的教育是采取一種“愛的教育”，就是相當自由、開放。她兒子從來沒有好成績，但她從不會斥罵，反而會安慰兒子，“沒關系，媽媽支持你。”所以她兒子雖然成績不好，但心理卻很健康。

  她告訴我，由于他兒子學習欠佳，所以高中畢業(yè)后進入高四班，也就是補習班就讀。想不到這個男孩卻在補習班找到了學習的樂趣，他興沖沖地回家告訴媽媽：“媽媽，原來上課很好玩嘛！”

  看著前輩語帶自豪地說著這件“有趣的事”，我的心里其實是有點難受，我很小心地問前輩：“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是你疏忽了對孩子學習方法的培養(yǎng)？”孩子可能只是一時的挫折，也許不懂方法，不知道怎么讀書，這時如果有人能幫他推一把，也許就可以渡過難關，而不用每天背著書包，在學校熬過難過的每一天。

  對孩子我也比較傾向自由與尊重。女兒常常會說，我們家是跟別人家不太一樣，為什么我要去哪里玩，要去做什么事，只要問你，你都說“好”，“我很多同學，什么都不可以做。”

  現(xiàn)今島內一些熱心教育改革的人士很推崇英國的夏山學校，這所以“自由·民主·愛”為教育目標的學校，其創(chuàng)辦人尼爾在創(chuàng)立這所學校時，提出惟一的基本目的：“使學校適應兒童，而非使兒童適應學校”。

  他的看法是：孩子生來是聰明和現(xiàn)實的，假如成年人不給他約束，他會盡他的可能去發(fā)展。從理論上來說，在夏山，凡有做學者的天分和志向者，就會成為學者；相同地，只適合做清道夫的就會發(fā)展成清道夫。尼爾情愿學校教出個快樂的清道夫，也不愿培養(yǎng)出一個神經(jīng)不正常的學者。

  老實說，這真是一個動人的理想，甚至連我也有類似的想法，就是大人不應該約束孩子，讓孩子好好發(fā)揮他自己的才華。但我對夏山所提出的觀點——“所謂知識，只不過是你們自以為的偉大殿堂，小孩并不覺得需要，那么，為了讓他‘進入’，豈不是要違反他的自由意志，剝奪他的自由選擇，強迫他放棄為自己負責的機會？——自由就是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只要不妨害到他人！”我卻有不同的看法。

  對于高唱自由論調的教育學者來說，強調“自由”之可貴，當然是再正確不過了。但我想問一句：這樣的自由，真的自由嗎？學者崇尚的自由，和“聰明”的小孩子所崇尚的自由是同一回事嗎？

  身為一位媽媽和一名教育工作者，我想問信奉“自由”與“愛的教育”的家長：當你的小孩在學習上遭遇困難時，你有沒有試著幫他去解決困難？甚至，你知不知道他有學習上的問題？如果連這個最基本的條件都看不到的話，那么如何談“自由\\\"呢？他們可能長時間在學校過著痛苦的日子。也許，就像前輩的孩子，他可能只是需要一點兒幫助，讓他及早領會學習的樂趣。

  喜歡倡導“尊重孩子的選擇”的人，可能沒想到，不管是兒童、青少年，甚至成年人，都有做出錯誤選擇的時候，而且，幾率還不小。此外，“聰明、成熟、懂事”的孩子又占全部孩童中多少比例，搞不清楚狀況的孩子又占多大比例？這些極其可能做出錯誤選擇的孩子難道不會成為此一主張的犧牲者嗎？誰又會為他們“自由”做出錯誤選擇而承擔后果？

  “自由”，不應該成為父母疏忽、粗心、大意的借口。

  我的一個妹妹，本身是崇尚自由、以人為本的小學老師。她對自己的孩子也都采取“自由、開放”的教育方式，也很“尊重”他們。有一次，她帶著一女一兒來找我，剛好我兒子要去冰官溜冰，于是就順便帶著他們一起去玩。

  到了溜冰場，她的女兒會溜直排輪，可以帶進場沒有問題。但她兩歲多的兒子年紀太小，又不會溜冰?？墒且呀?jīng)太過興奮，想要進去的他，一心就要往冰場里面沖，完全無視安全問題。當他發(fā)現(xiàn)不能跟著大哥哥、姐姐進去溜冰時，心里急了，于是開始胡攪蠻纏，甚至大哭大鬧，根本不聽大人的勸告與安撫。

  崇尚自由的妹妹，一向也是抱持著“尊重孩子的自由”的教育信念，平時就任他們放蕩、玩耍，很少管束他們，也比較少和孩子交談、溝通或要求他們，而碰上了這種要和他溝通，并要求他要守規(guī)矩的時候，他根本聽不懂大人在講些什么。這就像如果平時沒有盯著孩子養(yǎng)成在玩耍玩具后自己要收拾的習慣，臨時要他將玩具收好一樣，他當然聽不懂。

  溜冰場人來人往，看起來很熱鬧，其實很危險，不會溜冰的小孩子在中間竄來竄去，我想想就汗毛直豎。我緊緊抱住不斷扭動著身軀、拼命要下地沖進溜冰場的外甥，我對他說：“不可以進去，你沒有穿溜冰鞋！你沒有戴帽子，你不可以進去！“但他還是一直在掙扎，根本不理我。

  我這才發(fā)覺問題嚴重，轉頭對妹妹說：“你的孩子似乎聽不太懂人話耶。”妹妹沉默不語。

  我再轉向小外甥，要他和我臉對臉，緊緊抓著他的手，試圖以最簡單的話讓他理解：“眼睛看我這里，進去里面一定要穿那種鞋子（一手指著溜冰的小朋友），戴帽子，不然不能讓你進去。”但他還是掙扎要進溜冰場，我重復：“你沒有穿溜冰的鞋子、戴帽子，你不可以進去。”

  妹妹拗不過兒子，建議：“不然去租鞋，讓他體驗一下，請哥哥（我兒予）幫忙照顧。”我只好點頭。等到妹妹終于借到了裝備，我剛讓他戴上安全帽、穿好溜冰鞋，這小家伙就跌跌撞撞地一頭往人群里沖，我又把他抓回來，對他嚴肅地說：“不可以亂跑，你會被撞倒。”但我知道，一向自由慣了的他，根本無法受約束。

  在溜冰場里，我抓著小家伙的手，他沒有哭，但是拼命掙扎。我示意他看著我，問：“你要不要溜？”小家伙被訓了一陣子后，總算有所反應，“要！”我示意妹妹站在約二十米遠的圍欄外，“好，現(xiàn)在媽媽在那里，我來牽你走過去（我把手搭在圍欄上）。”他拒絕了，因為他要自己溜過去。我只好威脅他，“不要，那我把你抱出去，不溜了。”

  他終于妥協(xié)。于是，像學騎腳踏車一樣，我先牽著他，慢慢溜一段，等他會了，再放手讓他溜，并且答應他，等他會溜了，再讓大哥哥帶他下場溜一圈。他乖乖配合，也很快地學會穿著溜冰鞋走路，我讓兒子牽著他繞了溜冰場幾圈。

  要回家的時候，脫了溜冰鞋，一下子，妹妹又倉皇跑來說找不到兒子了。我也很著急，這里人多，溜冰速度又快，一個兩歲小孩可不要發(fā)生什么事！“我們趕快一起找！”好不容易在冰官后面一個用布幔圍起來的私人地方找到這小家伙，他還是一副想溜走的樣子。我請妹妹去還溜冰鞋，這邊由我來處理。

  我擋在布幔前，不讓他離開，他掙脫不了，我堅持要他眼睛看著我，聽我講話（因為連要他眼睛看著我都很難）。

  折騰一番之后，他終于安靜下來了，我試著用最簡單的語句告訴他：“媽媽找不到你，怎么辦？你亂跑，不見了，你會找不到媽媽……以后不可以自己亂跑……”他一副很無奈的樣子回看著我，跟我點頭，但我不知道他到底聽懂沒。

  花了一整天，搞得我們筋疲力盡，疲累不堪?；氐郊液螅也挥蓴?shù)落妹妹：“你以為這樣就是對孩子尊重了嗎？結果你的孩子無法溝通。你想要讓孩子自由，結果呢？你不自由，他也無法自由。”當孩子沒有是非觀念，不會保護自己時，你這時放開他的手，無異讓他置身于險境。

  什么是對孩子的自由？什么是尊重？孩子也搞不清楚。妹妹一向采取自由、放開的做法，孩子自由慣了，母子間又缺少溝通，對于孩子的發(fā)展便無法充分了解，而且也沒有看到孩子另一面的需要，甚至所面臨的困難。面對這種情形，父母能夠心安理得地讓幾乎毫無武裝的孩子在外面的世界里單飛嗎？

  這樣的自由，能算是自由嗎？我想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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